序

干涸的天空。
莲子的视线从头顶移走。
“时间不早了，梅莉。去下一家酒馆吧。”
“好。”微笑着，她合上了书本。“建造高塔，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多半是无线电一类的东西？谁知道呢，这些古代人的想法。”

无垠的废墟从门外延伸开去。
没人能够解释清楚她们是如何抵达这里的。梅莉的梦境仅仅是随机地将世界的不同角落连接起来，却没有提供任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只不过从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而已。
枯萎的恒星——如果还能称得上恒星的话——在远处的高塔上吊着，仅仅是暗淡的光芒。

“马上就要晚上了呢，现在出发太晚了吧？就在这里多待一会怎样。”
“随便你吧。”莲子摊开手。

这是她们这次旅行的第三天。
语言、生物、大气的成分？没有什么是合理过的。但毕竟是梦境，倘若不去考虑的话也就发现不了问题吧——就像比干在意识到人不能脱离心脏而活的时候死去一样，在她们意识到自己看不懂这里原住民的文字之前，酒馆里的日记都是宝贵的、用于了解这个长眠的文明的资料。

“可尔必思兑酒，他们喝的也无非是这些而已。收集这些无聊的搭配方式有什么用呢？”
“不一样哦，这里的人在比例上有一些微妙的调整和钻研呢……还有啦，这只是我们到的第一家酒馆而已，不要急诶。”梅莉浅浅地微笑着，从莲子手中拿回了她的笔记本。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好奇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不像是灾难，也没有毁灭性战争的痕迹，一切都完好无损。梅莉，你说能建出比东京塔高十倍的高塔的文明，为什么会这样突然消失呢？”
“不知道呢。等回去再说吧，我在背这些配方。”梅莉翻着她的笔记本，“要把它们带回去得先记到脑子里才行。”
“唉，明明有这么有趣的能力却拿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也只有你会这样了。”

壹

当她们在社团教室里醒来时，时针指向的是凌晨四点。
梅莉拿起放在身旁桌子上的笔记本，开始誊写刚背出来的鸡尾酒配方。
“对了，”她放下笔，“我们刚刚看到的那颗恒星，在此处的星空中可以看到吗？”
教室窗外的星空仍若隐若现。
“看不到哦，那是冬季的星座。而且如果能看到的话应该比它实际的样子更加明亮一些吧。”
“遗憾呢……”
“我先去楼下买早饭了。”莲子推开社团教室的门。
尽管是被称作“秘封俱乐部”的社团，但实际上只有两个人而已。若不是这个学校的空教室多的话估计早就被取缔了吧。

仍然是无聊的一天。莲子始终在想着昨晚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听进去多少课上的内容。
“……所谓费米悖论，指的是既然宇宙如此之大，为何我们始终没有观测到其他文明的存在？”
教授在讲台上讲着她早就在书本上了解到的知识。
倘若那些文明只是凭空消失了呢？
她想起了巴别塔。
文明的璀璨，智慧的结晶。数千年发展的沉淀，高耸入云的尖塔。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而在其建造完毕之前却轰然倒塌，伴随着它所属的文明一起。
是神明的惩罚？徒劳的努力，在到达山顶之前滚落的巨石……

终于又到了晚上——或许，是清晨？
寂静的酒馆，莲子在长椅的一侧醒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旁的旅伴沉睡中的脸颊上。
“别睡啦，既然我能在这里就说明你也该醒来了吧。”
“真是残忍呢，明明刚在那边睡下就要在这里被你喊起来。”
“我看你也不像困的样子。”
的确，梅莉已经站起身来了。“好啦，这次就去下一个酒馆吧！”
“真的是，明明我比你更累。真是羡慕你呢。”

她们从探索完毕的酒馆中出来，周围是空寂的街道。
称作废墟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完全是废墟的样子。而实际上尽管荒，却不完全废。比如这里的商业中心，高楼仍完好无损地耸立在街道两侧，甚至供电系统也在这几乎枯竭的星球上勉强维持着。信号灯，霓虹灯，宽敞的马路，一切都证明了曾经这里也是繁华的城市。

“前面的街区，再右转，就是评鉴指南上标注的下一家酒馆了。”
“曾经以文化而著名的酒馆吗……真是好奇呢。”莲子跟在后面，打量着两旁的风景。
“似乎是在这里诞生过很多以哲思而闻名于这个星球的人呢。”
“这样啊，类似于景点一样的……诶？那这对你收集调味酒配方有什么帮助吗？”
“带有文化的酒，或许别有一番风味呢……令人向往啊。”梅莉仰着头，轻松地说道。
“真是搞不懂。”

靠近这家酒馆的街区风景和其他地方差异很大，整体的风格从效率与未来转变为了古朴和典雅。周围有不少意味晦涩的雕像。协调的美感从直觉上可以领会，却难以理解其象征意味。
“这就是这个文明的……艺术？”
浓烈的情感，恢弘的张力，但莲子却无法同其作者共情。
只能感到朦胧的悲伤。
“小猫？”梅莉转过身，盯着不远处的一只毛绒绒的生物，“是小猫诶！”
被称为猫的生物转过头看了一眼，跑开了。
“原来这里也是有活着的生物的啊。”莲子看着“猫”跑开的身影，感叹道。
“当然啦，没有理由不存在嘛。不过这里的猫猫虽然长得有些奇怪但是也很可爱呢。”
“也就是说，只有这里原先的住人消失了吗……”

梅莉还是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柜台的位置，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无顾忌。
配方会被记在笔记本上之类的事情虽然很奇怪，但在梅莉的梦境中却是理所当然的。由于她本人没有怀疑过这点，就自然成为现实了。
不同于看到了笔记本就活力十足的梅莉，莲子已经瘫倒在沙发上了。
“好累……”被“猫”围绕的莲子如是说道。
酒馆里聚集着好多只以酒为食的“猫”。
它们与熟知的猫长相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它们只爱喝酒。这一点是莲子一进门就察觉到的。
这里存放了多少酒无从得知，或许在哪里联通着一个自动生产酒的工厂，使得这里有近乎无穷的酒水储备。大约也是“猫”只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吧，莲子想。

自由、精神上的自由。
店内的装潢无处不宣扬着这些词汇，另莲子感到无趣。
“所以就连这里的哲学也不过停留在这里吗？”
无非是原先所处世界那些哲人的翻版罢了。
某某大学问家在这个酒馆写出了怎样怎样的著作，抑或者是在此处的某张桌子上进行了跨时代的辩论或是谈话。墙壁上也只是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装饰柜上自然是放了些书本，莲子随手拿起一本开始翻阅。

“无聊。”合上书本后，简洁的评价。
“莲子——猫薄荷烧酒调好了哦！”梅莉的话语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她端着两个杯子兴奋地说，“这里居然还留着所有要用到的材料呢，而且还保留得完好无损呢。”
“真的能喝吗！”莲子拼命摇头。
“虽然是用猫薄荷做的，但是意外地好喝呢。”梅莉执意把杯子放在莲子面前。
漂着几片叶子的烧酒，看起来并不好喝。

“好啦，时候也不早了，总之这次就到此为止吧。”醉醺醺的梅莉捧着笔记本。“收获不少诶，好——开心——”边说边瘫在沙发上。
被迫将各类调配酒都品尝了一口的莲子显然没梅莉那么醉。猫薄荷酒出乎意料是甜味的，味道还不错，其他的她都并不怎么能欣赏得来。
“算了……就这样吧。”莲子叹一口气，起身走出店门。

门口的“猫”在给自己梳毛，就像普通的猫一样。
黯淡的恒星挂在远处的天空中。这颗星球的黄昏更加灰暗，也更加宁静。
莲子回想起刚才看的那几本书，其中对意义的诠释比她曾经看过的任何一本书还要严谨，还要周密。
“但也仅限于此了。”她想。
那里并没有太多能打动她的地方。无非是用看到的一切解释自己的存在而已，为证明自己的合理性而耗尽精力精巧地论证着一切，对她来说只是感到无聊而已。
将一切都全押在“自由”一词上，她认为是危险的。但她想不出如何来反驳。
一切一切的价值，在自由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仿佛这本身就是一切的根源罢了。
莲子回头看向“猫”群。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土地的“猫”，如同自由的化身一般，无忧无虑地吮饮着甘美的佳酿，大摇大摆地向这片领地宣告自己的主权。
但也仍然被本能所限制着。像猫一样的打哈欠，吃东西，梳理毛发，繁衍生息。虽然没有人指使，它们却发自心底地顺从并享受于这样的过程。这样算是自由吗？
酒意渐渐吞没了莲子的意识，伴随着恒星的最后的一丝光芒从地平面上的下落。这颗星球的白昼又一次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