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无关)

一如往日的香霖堂。
“……”
一张古朴的木质桌子前,专心凝神于手中工作的店长察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门开了。
“霖之助,八卦炉修好了吗?”一身魔法使装扮的客人走进门,将手里拿着的扫帚靠在墙上。
“还没呢……”被称为霖之助的人放下手中的修理工具,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你啊。我还以为今天终于有顾客来了。”
“我怎么就不算顾客了——虽然不会给钱……”客人一边这样说着,将帽子摘下,一边拉了张椅子坐在柜台边上。
浸着茶色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店长又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修理那块金属制成的炉子。
夏天的道具铺,透露着随处可见的无聊与安静的氛围。
从柜子上取下水壶,店长在透明的茶杯里沏满了茶。“你那本书……又是从红魔馆偷过来的吧?”
那位客人听见这话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偷什么啊,是我借的。”她的回答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反正红魔馆里没人读这些书。”
店长一向知道她的话术。
等到寿命走到尽头时再把书还回去——这位自己的前雇主、雾雨掌柜的女儿,向来是这样承诺的——在逻辑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对幻想乡的妖怪来说她这最多几十年的寿命并不算长。
但这一天总会到来。店长端起茶杯,注视着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友人。
也许是十年前,霖之助在这片森林自立门户,创办名为香霖堂的道具店 。那时雾雨家的女儿还很小,从父亲的店里离家出走;有时还需要他的照料。十年过去了,昔日的小魔法使早已长大;但他还是原先的模样。无论是眼镜还是相貌,都从未变过。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过任何印记。
被开水滤过无数次的茶叶,早已失去了所有味道。店长决定把这些茶倒了,重新再加上水。
等到自己的友人从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想到那之后的寂寞,他觉得这样漫长的夏日更加枯燥了。

时间仍在缓缓转动着、钟表上流逝的光阴,总让他有些不真切的感受。
也许是在哪个收集材料的清晨;或是在哪个关店回家的傍晚,店长发现自己逐渐和这枯燥的日常生活有了些许说不清的隔阂感——不,应该说是和世界的连接产生了些隙间。
“一切终将在时间的尽头消失。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
这样平缓的生活不知为何就在这个逐渐被强烈地意识到的、不言自明的道理中被勾起了违和感。每一次,当他这样想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站在一个生活之上的高度、一个远离日常的高度,俯瞰所有的一切。在这一次次的俯瞰中,隐约间似乎一切都变得荒谬起来,同时所有事在他心中也通畅起来了。结局已定,这是不争的现实。所以说这结果到来之前的一切又有何意义。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吧。
“霖之助,森近霖之助!这几天怎么一直像没休息好一样,很让人担心啦。”
店长将头缓缓从桌子上抬起。“没关系……”“当然有关系!”金发的魔法使站在柜台的侧边,看着他戴上眼镜,用迷惘的神情打量四周的一切。
“偶尔也别那么忙啦。打起精神些。”
门关上了。独自一人,霖之助坐在夜幕之下的柜台前。
夏天的夜晚,窗外的云间所透出的一片星空,轻盈而干净。这片宁静的光景映在他的目中,使他渐渐升起了一股想要出门散步的念头。
从椅子上拿起外套披上,他挑起灯朝门口的方向走去。门缓缓地推开,湿润而微凉的空气伴着月光侵入木质的门槛,流淌在他脚下的木板上。
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既然日常都是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为何却仍在这日常的线上行走?每当俯瞰这一切时:降生,衰老,消亡,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他想起雾雨家的女儿,钻研魔法,投身于解决异变,成为了人类中的强者。但在他的视角下一切应该没有任何意义才对。都只是昙花一现,仅仅几十年时光——
推断至此,他将这些全部否定。从这假设的前提中产生了太多的矛盾——应该是自己的逻辑哪步又出错了。“倘若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的潜意识正予此微弱的虚设以否定。
“枉活了这么多年。”他长叹一声,随后竟释然地感到畅快。既然这个假设是错误的,那么将其反过来也许就是真理?否认一切是矛盾的,那么就肯定这一切;既然答案是存在而非虚无的,那么通过自己的思考一定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能解释一切矛盾与错位感的答案。
他似乎找到了,所谓“希望”。

清晨的香霖堂。
店长,霖之助,正沉浸在与“意义”这一问题的斗争中。
他知道这个问题不用他去想,也知道一定会有答案,但他并不愿意就这样草率且不明不白地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店长,你最近很奇怪诶,”魔法使雾雨魔理沙像是在研究什么一样盯着霖之助看。
霖之助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也许是苦恼让他的大脑过载,他决心求助于友人。
“魔理沙,人生的目的应该是什么……或者说,应该为了什么理念而活呢?”
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哪怕只用来参考。然而他这样唐突且不明所以的问题使一阵更加明显的荒谬感触及到了他自己的心中。
“你是哲学家吗?”店长的友人笑着说道。“那我先问你,你研究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霖之助有些迷茫,他没想到魔理沙会反过来问他,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为了想办法走向未来吧,比如规划好未来要怎么度过之类。”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为生活本身,而是为某个‘伟大的理念’而生活?”’
这是诡辩?还是什么话术?霖之助没想到她竟对自己的想法如此了解,因此他想尝试去理解、并下意识地认同这一想法。
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对,有什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自己下意识说出的“未来”一词他还未真正熟悉。而且他苦苦找到的希望,真的是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吗?
“……”沉默占据了他的回答。
“所以,那些所谓理想、所谓理念,这些崇高的东西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未来而活着的方式罢了。总之你其实是想找到一个走向未来的’希望’对吧?”
霖之助怔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想法正被窥视者,心中模糊的声音正清晰地传达到自己的耳中。他尽力将她的话转换为自己能听懂的道理。
像是倾吐自己的内心一样,魔法使将他尚未意识到的想法悉数阐述。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
“唉,听不懂也罢了,但是你要记住一点,这是过来人的忠告哦:为了未来而存在的希望在未来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你还是自己慢慢去思考吧。”
在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之后,魔理沙低头看着苦恼的霖之助,又像之前那样单纯地笑着。

一清早就陷入沉思的店长变得更加困惑起来。
他不知道那位看起来不会为任何事情担忧的魔法使,究竟是经过多少像他现在这样的思考才得出的那些看似理所当然般说出的结论——但最困扰他的显然不是这个。
又一次地,他长叹一口气,躺倒在椅子上。
瀑布般洁白的、夏日的阳光,倾斜着投在窗台上。能释放冷气的魔法工具当然是有且开着的,但他仍扇着扇子,望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
霖之助思考着。
这一切还是要从察觉到这个世界微妙的错位感——或者说矛盾,不对果然’荒谬感’这个词更好——开始的。为什么踏入时间的这条线之中,又为什么在这条线上行走。这是矛盾的起源。
他仍未找到答案,但他发现为什么之前的想法是错的了。
“对未来的恐惧。”他想起了魔理沙对他说的话,并且开始理解之前为什么会选择这些解释矛盾的方法了。“未来”。这是他反思的源头,也是他谬误的开端。
在这个时间的线进行到某一位置时,友人的离世是必然的。为了应对这一未来,他先是选择了逃避,否认所有的一切;但这行不通,无论否认一切还是肯定一切都会造成逻辑上的矛盾。后来又选择了希望,想用某种理念代替生活的本质;但用源自于未来的“希望”这一概念来解释未来的目的更加行不通,而且再崇高的理念放到足够远的未来也必定会失去意义。
未来已经被否认了,他松了口气。
但是矛盾还是存在。他尝试把目光定位到“现在”。在俯瞰的视角一切都是模糊的,但舍弃了这一视角后一切又变得清晰。
一次次否定着这些生活,却又在反思过后又继续回到生活的线上。这之间是由什么推动的?
他突然理解那些话了。
“所以我才一次次回到这个轨道上的……”
摇曳的树影映入窗内;蝉鸣回荡在香霖堂的周围。为了延续生命而存在着的蝉鸣声;一次次、一代代轮回中不变的蝉鸣声,传入霖之助的耳中。
为生活本身而生活——这个结论是由人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得出的。人是由理性的判断来与动物划清界限的,但潜意识的判断为何就不能说是是理性的?
霖之助想通了。存在是不需要解释的。世界的错位,为何要去躲避它呢。没有意义——这不是什么真知灼言,不过是显而易见的现实。不知为何且没有理由地存在于此世,那么或许乐于其中也是一种反抗、对无意义这一事实的反抗。
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像这样感到轻松过了。
那夜的晚风再次吹过霖之助的耳畔。从过去的深邃之中吹来的微风,吹向未来,又吹散未来。

“霖之助你果然很有当哲学家的天赋呢。”魔理沙端详着崭新的八卦炉,漫不经心地说。
仍然是平和的香霖堂。
黄昏的霞光与平静如潮汐般涌入店长的镜片内。
永恒的一瞬,胜过一瞬的永恒。这样想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